以星辰航海
紅頭嶼的
部落傳說
文、圖:夏曼‧藍波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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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部落伊姆洛庫,現稱之紅頭,部落的人遷移到現在的部落之前的部落稱之立馬西克(Jimasik),意義是水資源豐沛的小平原。不知是四百,還是五百年前,立馬西克有個家族稱之左邊家族,這個家族有位耆老叫左撇子(syapen Mawuzi)。

有一天他上山打柴,在山頂上遠眺南方海平線看見了兩座小島,於是他在夜間仰望星空,觀察星空變異,三年以後,他組織了家族南下航海團隊,這一趟立馬西克部落的左邊家族,蘭嶼島(pongso mu Ta-u)歷史性的首航之旅,竟然發現巴丹群島自稱是伊伐達斯人(Ivatas)的語言與北方的達悟人是相通的,讓他們十分的驚訝。

後來左撇子家族努力觀測星象,作為南北航海往返的座標,並且嘗試為他的長子在伊巴亞特島(Itbayat)尋找妻子,也是南下航海的誘因之一,建立好的聯姻關係,以利南北雙方以物易物的貿易,最後左撇子達成了這個願望,長子娶了伊巴亞特島某家族的長女為妻。

數十年以後,南北往返的航海成就是星象知識的展開。後來他的長子確定南下的時候,就依賴蘭嶼島東南方向的南十字星座(minei singa)為座標,北上依賴北極星(mina morong),就這樣南北雙方民族開始了往返的交易。

雙魚星座(mina mahabteng)、仙女星座(masen)、織女星座(nozayin),在不同的季節出現,或隱沒,是航海中部可以信任的星座;獵戶星座(minei keteh)象徵是三兄弟,在海上的意義是:航海團隊命運共同體,團結的意義。

大角星(mapasdep so araw),木星(mapatolaw so araw),辨別入夜,晨光的星座。最後立馬西克部落的人,發現天蠍星座(sasadangen)尾巴很多小行星的時候,年度的飛魚群會很多,相對的魚群很少。就當下來說,也許只有筆者才有此等的,民族的星象知識。

近年來,我訓練兒子上山伐木造船,教他認識造船的不同樹材、 植被,當然此等在地的生活知識,應用知識是我們在華語為主體教育的學校學習不到的,當然亦為世界性的邊陲知識,也將是被遺忘的區域型的知識體系,我覺得我成長於喜好說傳說故事的家族,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。

當我們完成了我們的親子舟之後,我們在夜間出海捕飛魚,父子倆在寂靜的黑夜海上等待飛魚衝刺魚網悅耳聲,與此同時我們往往仰望天空的眼睛(星空),來打發時間,這是拼板船帶給我們父子另一種當下難言的喜悅,也是父子親密關係的源泉。
天空的眼睛,請為我指引航向
2005年,筆者榮幸,當然也是筆者一生的願望與夢想,我一直以為這一趟航海冒險之旅《大海浮夢第三章》,如今思索起來,真的是一趟極為冒險的海上旅程。

船長是日本人山本良行,是個喜愛冒險的人,後來我發現自己是捨命陪公子玩風浪疾風。從蘇拉維西島的錫江(Makassa)市到北上跨越赤道到美那都(Manado)市,再往東航海在赤道南北緯航海,最後到達印尼最東邊的城市嘉雅浦拉(Jyaya Puza)市,航程接近千海浬。

這一趟最明顯的導航星座就是南十字星座(Southern Cross),最驚險的海程在蘇拉維西島與北馬魯古島之間,我們有六天日夜看不見一座島,沒有衛星導航(GPS),緊急信號(emergency signal)的求救,沒有左紅右綠的船隻夜間辨識方向燈。除了南十字星座外,我個人第六感感覺,好像有我家族的祖魂在陪我航海,讓我可以安全的抵達目的地嘉雅浦拉(Jyaya Puza)市,然而這個城市的住民是屬於巴布亞新幾內亞(PNG)人種,信奉基督宗教。

除去南北太平洋上的波里尼西亞人,密克羅尼西亞人,美拉尼西亞等少數幾座群島之航海家們,仍然熱衷於星象的跨島群航海外,即使在加勒比海(Caribbean Sea)也如蘭嶼島,巴丹群島皆已遺忘了航海的星座。換言之,科學的GPS取代外,大航海時期的星座知識也只能轉換成海洋學的浪漫課程了。

眾所周知的古代東西歐亞的絲綢之路(Silk Road)是如何被開啟的,沙漠、草原遊牧民族,亞馬遜河的河流民族,海洋島嶼的海洋民族,歐洲、亞洲、美洲等的冰原民族,以及後來的1485年以後的大航海時期等等的不同人種人類,是如何移動遷徙而不迷失方位呢?

從當下而論,顯然宇宙星空,日月方位提供了人類觀測星空,往返移動的基本知識,人類絕對都在“迷向”的過程中失去了數不清的生命才有因為星空知識的逐漸確認,才不至於迷向。如今,當不同人種的人們在大都會(另類星球)開車,或言長途旅行開車,GPS取代人腦的同時,也取代了人們觀測星辰冒險的區域知識、智慧。

對於我而言,我或許只是個原初的造船者,還在夜間划船捕飛魚。然而,換作是你,你可能的基本知識是零,你才會深深理解“此等事”並非容易。假如我可以說,我曾經做過的,包括航海冒險,不是可以用筆墨,像小說家虛構所有的劇本,那樣易如反掌的。

大自然的最美之處,在於它的野性開放,在於它未經雕琢的原始美貌,也許海洋上、冰原上、沙漠上沒有人造的紅綠燈,但,它們自己有自己的紅綠燈,那些就是風、雲、雨、陽光、月亮、波浪。

人們或許可以依賴GPS,但宇宙上的星象,浮生陸地的大海,並不因為有了GPS(科學)就失去了魅影,相對的,天上的仙女嘲笑人類的自大。假如我可以說,夜間划著我與兒子的拼板船在海上捕飛魚,目的其實是,跟天空的眼睛懇求浪漫的思想。